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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朱和之

我從來都不避諱自己有憂鬱症這件事,就像人們不會因為感冒或盲腸炎而羞愧一樣。憂鬱症是一種疾病,患者會有病識感,而且可以治療。

身為憂鬱症患者,最令我感到困擾的是,很多人沒有意識到這是一種疾病,因而給予患者相當大的壓力——即便是帶著善意。於是患者常必須同時面對疾病,還有旁人的質疑甚至責備,以致寧願躲在一個安靜的角落裡自己療養,也往往延長了痊癒的時間。

憂鬱症在生理與心理兩方面都會有明確的症狀。醫學研究發現,患者的腦神經元常有傳導功能上的障礙,目前廣為使用的「百憂解」,主要便是針對這個症狀。當然憂鬱症的成因也包括成長經驗與各種心理壓力,每個患者表現出的症狀也不盡相同。

常在報章雜誌上看到對自殺事件的評論,照例會有心理衛生專家的訪談,以及想當然爾的結論:「這時若有一句安慰的言語,或一個溫暖的擁抱,或許就挽回了一個生命。」我都會想,憂鬱症不是這麼單純的,而且若是關心的角度不對,一樣會給患者帶來負面的刺激。

以我自己的例子來說,我有長期而嚴重的睡眠障礙,尤其是憂鬱症發作期間,即便每天十二點乖乖就寢,往往還是要到天亮了才能夠閤眼。我曾經嘗試過各種傳說中能夠幫助入睡的方式:打坐、做伸展操、喝牛奶、數羊、聽巴哈的郭德堡變奏曲、酗酒……但真的失眠時什麼招式都沒有用。有時候發起狠來熬一夜不睡,第二天晚上明明累得半死,翻來覆去卻依然睡不著。

有嚴重失眠經驗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件極慘酷的刑罰,疲倦與沮喪伴隨終日,生活徹底崩壞。我甚至會恨自己的身體,為什麼要這樣無法控制地自我摧殘。

除了失眠本身的痛苦,家人的反應更讓人感到雪上加霜。徹夜未眠,難免睡到日上三竿,但家人總是忘記我有睡眠障礙。有時候他們會善意地提醒:「今天天氣真好,快起來曬曬太陽!」有一次我媽還逕自跑來放熱門音樂,想用歡聲帶給我一個活力充沛的早晨。有時候則是會教訓我別偷懶,並說早起的鳥兒如何如何……結果我不但晚上飽受失眠的煎熬,早上又不能好好休息,情緒因此變得更加惡劣。

有時候我會提醒家人我最近失眠了,但她們總是皺著眉頭說:怎麼會睡不著呢?你在煩惱什麼?什麼都不想躺下去很快就可以睡著啦!

我曾好幾次耐著性子和家人解釋憂鬱症是怎麼一回事,並且溝通希望能夠獲得怎麼樣的幫助。每次家人好像都懂了,但下次發病時他們仍然會用原來的態度面對我。

光只失眠一項就不能被理解,更別提憂鬱症的其他狀況了。如果你身邊有憂鬱症的親友,而你也希望能夠給他正確的幫助,請容我提醒你以下幾點。

首先請千萬記得,絕對不要跟有憂鬱症的人說:「你想太多。」這話是一個大地雷,足以讓對方再也不想聽你講話。我們並不是因為想太多才變得憂鬱,雖然有時候我們腦中的思緒確實奔逸不止,但那是身體的機制出了問題。水龍頭壞了,請不要怪水塔裡的水太多。

憂鬱症患者最需要的是溫暖、認同、與關心,而非對生活困境的實際解決方案。朋友找你傾吐他的憂鬱時,並不是在請求旁人介入或解決他的困局。他可能會很多話,或許有不少牢騷,但他真正需要的只是有人聆聽而已。事實上他所陳述的困境,在他精神狀況良好時多能夠自己解決。當然,當對方已經陷溺得難以自拔時,鼓勵他乃至帶他去看醫生這類的介入是可以評估的。

憂鬱來時如山倒,去時如抽絲。在憂鬱症的當口上,患者的自信心極度脆弱,因此旁人的關懷有時候不會立刻看到效果,甚至越安慰越難過。就像過於乾涸的土地,猛然倒上再多的水也無法立時變得濕軟。但請相信,這些溫暖的關懷已經悄悄地放進患者心中,終會幫助他逐漸開朗起來。

最要不得的是,對憂鬱症患者予道德上的非難,或者質疑對方是因為人格上的不堅定、沒有紀律、缺乏毅力等等原因才導致憂鬱症。甚或說,憂鬱只是軟弱的藉口。這些話並不能把對方「罵醒」,只會讓病勢更加惡化。憂鬱症是一種疾病,請給予關心,並鼓勵患者接受治療。

如果你願意試著這樣對待有憂鬱症的親友,他們將會真正得到幫助,並且對你的友誼感懷在心。


刊載於本期(九十四年四月號)《30》雜誌
同樣地,標題又被改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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按:本篇是應30雜誌之邀所寫,所以寫得比較功能性一點。
如有興趣看看對失眠情境較具文學性的描繪,請見〈綠繡眼不會失眠〉

原文出處:知我者謂我心憂,不知我者謂我何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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